杨国华 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
龚柏华 复旦[微博]大学法学院教授
冯雪薇 锦天城律师事务所高级法律顾问
由美国主导，日本、澳大利亚、新加坡和加拿大等12个国家参与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TPP)谈判，于5日达成一致。
一时间，尚未加入该协定的中国将受到TPP何种影响，成为社会热议的焦点，其中不乏中国将被孤立或在国际贸易体系中被边缘化的说法。TPP是否真会给中国带来如此严重后果，《法制日报》记者采访了多位WTO[微博]法学专家。
TPP与我战略目标不矛盾
记者：从目前的评论来看，TPP对于中国的对外贸易形成某种程度冲击，似乎不可避免。甚至有评论指出，TPP将压垮中国经济、中国将彻底被边缘化。事实果真如此吗？
杨国华：TPP与“我国多边和区域一体化战略”的目标并不矛盾。经过比较TPP内容和我国战略，我们发现，在TPP的20个主要方面，即竞争、合作及能力建设、跨境服务、海关、电子商务、环境、金融服务、政府采购、知识产权、投资、劳工、法律问题、货物市场准入、原产地规则、卫生与植物卫生标准、技术性贸易壁垒、电信、临时进入、纺织品与服装和贸易救济中，我国的战略中都可以找到相应的内容。
不仅如此，与TPP的目标，即“将成为里程碑式的、21世纪的贸易协议，为全球贸易确定新标准，并且纳入能够增强TPP成员国在全球经济中竞争力的下一代议题”相比，我国的战略也提出了“建立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开展更大范围、更高水平、更深层次的区域合作”，“是国际合作以及全球治理新模式的积极探索”。在《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更是明确提出：“改革市场准入、海关监管、检验检疫等管理体制，加快环境保护、投资保护、政府采购、电子商务等新议题谈判，形成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
龚柏华：TPP协定达成到生效再到产生效果还有一定时日，因此，TPP对中国在短期中产生的影响并不明显。但随着TPP代表的高标准的国际贸易和投资规则得到落实，这将对中国带来具体的影响，如包括一些制造业转出(如到越南等国)，一些出口产品进一步失去竞争力(因为TPP对其成员实施零关税)。
TPP对中国的可能影响需要时间来评估。尽管前段时间已经有不少测算，但其可靠性可能因信息的不全或变化而有所折扣。我们需要法学家和经济学家联手，通过对规则变化的分析来测算其在贸易和投资流量上的变化。
简言之，我们一方面不必过分渲染TPP对中国的影响，如有些人用“TPP要封锁孤立中国经济”、“狼又来了”文章来哗众取宠，另一方面要深刻领会TPP为代表的这类协议的象征意义，以便我们思考如何与“世”俱进。
冯雪薇：从美国官方公布的谈判成果来看，TPP协定的特点不是以降低关税为主，而是追求协调各个成员国管理投资贸易和知识产权保护方面的政策、以及在诸多领域国内管理措施和规制方面的统一。TPP成员国要在这些领域提升政府管理方法和修改国内立法。
其中有一些是对加强我国的反腐败措施和行政审批制度改革有利的。比如政府采购程序的进一步透明合理、允许申诉，比如药品和医疗设施的报销透明制度，解决官员的利益冲突等等。TPP专门设立一个国内规制协调委员会，负责收集企业和社会关于国内规则效果好坏的意见反馈，提供给成员进行评估并进行合理规制。
不利的一面体现在，中国未参加谈判，特殊的国别利益无法得到考虑。比如知识产权保护水平较高；投资协定施行准入前国民待遇和负面清单管理，对于没有列入保留但是后来出现的公共政策措施违反了投资人利益的，要给予投资企业足够补偿。这些体现了更高的保护要求和管理标准。需要强调的是，其中部分标准我们经过改革可以达到。
从质疑其动机到乐于参与
记者：TPP协定针对中国意图明显。5日，TPP协定达成之后，美国总统奥巴马发表声明称：“当我们超过95%的潜在客户都居住在国外时，我们不能让中国这样的国家制定全球经济规则。”中国应当如何应对TPP协定带给中国的冲击？
杨国华：我国应该积极加入TPP。TPP这样一个世界上最新颖、最全面的协议，对我国战略的实施具有借鉴作用，包括贸易和投资的范围，以及如何协调成员国之间从经济规模到发展水平之间的巨大差异等。它能够推动我国战略的实施。TPP中的一些“高标准”内容与我国“全面深化改革的目标”是一致的。TPP中的发展中国家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国也能够做到。
我国的官方表态已经体现了对TPP的积极态度。目前应该周密策划加入TPP的步骤。除建立与美方的信息交流机制外，还应开展对TPP的全面研究，逐项对照我国的经济现状与战略目标，制订可行的加入谈判方案。
在这个方面，我国加入WTO谈判，从设计承诺到组织谈判，都提供了很好的经验。此外，正在进行的“高水平”中美投资协定谈判也可能成为加入TPP谈判的很好试验。
龚柏华：中国对TPP的态度有个转变过程，从质疑其动机和可行性的怀疑态度，到坦然面对、乐于参与的“开放态度”。中国需要多途径应对：第一，应该更坚定决心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缩小我们在市场经济实践中与其他国家(包括TPP成员)在规则法制上的差距，特别是国有企业在国际贸易和投资中行为准则的考量。只要没有根本性的冲突，就会中和所谓的TPP冲击。目前，中国已经在这方面在做尝试。上海自贸试验区的设立和推广，中美双边投资协定谈判紧锣密鼓的进行，这些都是在做压力测试在接轨，对标以TPP为代表的国际贸易和投资新标准。
第二，中国应继续积极与主要经济伙伴包括TPP成员，深化双边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意大利碗面”局面(企业海外投资注册)，冲淡TPP阵营与非TPP阵营的“泾渭分明”的局面。
第三，继续尝试中国的对外投资、贸易合作的战略联盟，包括推进“一带一路”合作，金砖国家合作、APEC合作等，形成多元化渠道。
冯雪薇：“TPP达成就是中美之间你赢我必输的零和游戏”的观点过于狭隘简单。TPP既带来改革的压力，也带来改革的机遇。比如，TPP中有反映政府优化管理的标准和条款，我们可以学习借鉴，要重视研究开列好我国的投资和服务贸易保留负面清单。
TPP机制推进不会一帆风顺
记者：TPP的未来走向将如何？
龚柏华：TPP机制的推进不会一帆风顺。TPP协定的艰难达成，实际上已经包含着诸多妥协和模糊化。随着TPP的推进，各种利益矛盾会暴露和暴发出来。其实任何国际协定如果没有行之有效的争端解决机制支撑，都将会变成没有牙齿的老虎。所以，我们还要深入观察TPP争端解决能够达到什么程度，是否能超越WTO争端解决机制。TPP要生存要成为有效的国际贸易和投资规则，势必要不断地扩大其成员，一旦成员众多，它将面临今天WTO同样面临的问题。
我个人希望，TPP在一定时期后会回归到WTO多边贸易体制中来，不过那个时候的WTO一定是要经过改革的。
冯雪薇：TPP协定的达成对WTO是一个挑战。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协定是WTO中的例外条款GATT24条允许的。但任何例外都需要有一个限度。两个国际协定之间有实体规则的冲突如何处理？
另外，TPP中关于投资企业和东道国政府之间的投资纠纷只能在TPP的争端解决机制解决，同一事项不得平行诉至其他有管辖权的法庭，TPP相当于其成员的投资终审法庭，并且是仲裁方式解决，仲裁员是一次性指定，对于一个没有争端解决经验的协定，其争端解决质量如何还有待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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